白髮老人閒居屋(前社團法人高雄安心會)

憂鬱的回憶「雨後」

文: 岱陽（安心會）

這幾年我一直在思索︰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麼？當遭受接踵而來的意外，或是感受到生命的孤獨與無奈，就會不斷地自我懷疑︰過去的生活是不是一連串的錯誤？有任何意義嗎？

近四年前，一個二八年華的開始，生命就像蒲公英的花絮，正準備飛向各種希望，也像新嫩的綠芽，朝溫暖的太陽努力伸展，充滿無限可能。縱使雨狂打花絮、風暴吼綠芽，我相信有親情當避風港，有友情當盾牌，有初戀當後衛。我在生命彩繪布上，揮灑著五顏六色，飽滿而美麗，任何美景都敵不過我的生命彩圖。

但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總有結束的時候，升高二的暑假，暴風雨吹毀了我的畫布，留下的是：課業加深的困惑、健康的流失、友情的背叛、剛萌芽的初戀夭折…我難過、無助、痛苦、絕望，任憑負面情緒在心裡不停地叨念交纏，烏雲迅速籠罩我整個世界，我多麼拚命地掙扎，卻揮之不去，我漸漸無力。在學校每見初戀情人、同窗九年好友，淚水依舊無法扼抑。我視上學為畏途，為了避免觸景傷情，不願見任何人，只把自己關在空無一人的房間，哭吼著：世界之大，為何沒有我容身之處？我累了，真的好累…藉著暴飲暴食、狂哭自殘麻痺身心。父母看見的似乎是一個失去靈魂行屍走肉的女兒，既不解更不忍，他們不解的是︰為何不再去學校？為何變得毫無反應？究竟是誰掏空那個識大體、滿面笑容的女兒？他們不忍的是︰為何女兒黯然失色的臉龐爬滿熱淚，為何女兒手臂上多了幾道怵目驚心的血痕？父母又打、又罵、又哭、又求，甚至對著我大吼︰「你不是我女兒，趕快脫離她的身軀。」接著是一連串的廟裡收驚……然而，卻不見我一展笑顏，他們慌了、累了、更意冷心灰了。對於課業、健康不如以往我都願意放棄，真的，我真的都可以不要那些！只是，友情、愛情離開，加上父母的不諒解，面對如此不堪的窘境，我感到身心俱疲，深陷憂鬱的泥淖裡，越掙扎，就陷越深。

即使看了很多勵志的書，練習許多正向思考，也無法徹底實行，因為打從心底就認為自己做不到，否定那些正向的想法，快樂對我來說都只是空談。但是捫心自問：我究竟努力了多少？帶著這個疑惑我接受輔導老師的要求去精神科就診，因為在政府編類屬於「無醫島」的澎湖，對身心症的認識是極不普遍的，在一般「澎湖人」的觀念裡，那是被不好的鬼神附身，這也是許多患有身心症，甚至是精神疾病的人來說，被置之於死地也不願意就醫的原因。縱使父母心裡極排斥，但是為了使我恢復「正常」，不辭辛勞地帶我澎湖高雄來回飛，開始了我「抗憂鬱劑」的服藥生涯。看過許多醫生，吃過各種不同的藥物，接受大量的心理輔導，住院了幾個月，親友對憂鬱症的認知漸漸由原先的「誤解」轉為「理解」﹔對我的態度則是從最初的「擔憂責罵」轉變為「體諒接納」，而我試著學習釋然。

然而，就在我自認為追求快樂就可以灑脫面對一切困難時，輔導主任告訴我國中好友自殺身亡…接連傾盆而下的雨，打落最後一朵僅存的花，以為明天還有的希望，早在泥濘不堪裡結束，冰冷的夏日，椎心刺骨…再度，我的生命的路口，又更為矇矓，開始想著︰我來去自如，卻無處安身，而誰是我？我是誰？脫下看似快樂的面具後，是不是只剩下一縷苦澀的靈魂？我聽不見那低吟於我最深處的心靈所想要的。似乎悲傷已成了習慣，習慣是可怕的，積年累月的滴水可以穿石，一點一滴悲傷的累積動搖了我堅定的意志。我更迷惘了，就像失去方向的靈魂，是一艘沒有桅杆的船，再度陷入深不見底的漩渦中；我更疑惑了，被迫背負的那些無可名狀的悲傷何時可以卸下？看完“潛水鐘與蝴蝶”，很悲哀的發現自己和男主角有許多相似處，我們曾經擁有許多幸福，像是親情、友情、愛情、理想……我們都中風變成了植物人，只是他是「腦幹」，我是「心」；我們都還有清楚的「意識」，但是，我不像男主角這麼幸運，有語言治療師來耐心地唸出每個字母，讓他用唯一可動的左眼選擇，一個字母、一個字母的拼出他想要表達的感受，沒有人來耐心地讀懂我的心，心就這麼被枷鎖囚錮住，越掙脫，卻越緊綁。

面對接踵而來的意外，身歷其境的我實在無法用超然的態度來觀看，覺得它簡直是場災難。經歷三年多的洗滌，時間讓我沉澱；讓我冷靜；讓我改變；讓生命有了轉捩點。父母、親友、老師們不離不棄地悉心呵護，還有，自己不甘於現況的摸索，我漸漸體悟電影“美麗境界”中男主角如何走出「精神分裂症」，他和無法消失的幻覺頑強對抗，靠藥物阻擋幻覺，卻會暫時性失去他天才數學的記憶，掙扎了比我多番功夫，最後，他選擇不吃藥物而擁有記憶，更不去抵抗那些幻覺，讓它成為生活的一部分，漸漸的，那些幻覺就不構成他的威脅。在他身上，我明白了一個道理，悲傷如果不能視而無見，就要與它和平共存。對悲傷的心境由厭惡到接納，我意外地發現，悲傷往往是讓我成長的契機，就像手裡的風箏，掌心的力道拿捏好，就不會隨風任意擺盪，而是在另外一片天空輕安飛翔。有一個很熟悉的故事：「有一個很有才華的詩人，他有美麗溫柔的妻子，生活過得安穩富裕，但是他覺得並不快樂，於是他請天使幫忙他，這被難倒的天使，覺得他什麼都有，怎麼會不快樂呢？先前天使都覺得幫別人快樂很容易，遇到窮人，就給他衣食；遇到困頓的人們，他就幫他們解決……最後，天使終於想到了方法，就是把詩人的才華、妻子、安穩的日子拿走一段時間，詩人覺得自己不幸極了，正在自怨自艾時，天使歸還了他原有的東西，於是詩人明白什麼是快樂。」沒有悲傷就無法體會快樂的真諦，就像下雨過後，可能因為地上的泥濘摔得四腳朝天，但也因此得以看見天上的彩虹，讓人覺得格外美麗。其實彩虹一直存在著，只是從前沒摔倒過的我不曾找到角度看見它。現在，我已學會時時仰望彩虹的身影，抓住生命中閃閃發亮的歡愉。

時間的沉澱、努力改變心境、學會與悲傷共存，指引我找到另外一片天空不可或缺的一?燭光。從前我一直很忌諱跟別人談我的「憂鬱症」，深怕別人會覺得我不正常，更怕讓父母蒙羞…但是，在這個文明的世界上，根據聯合國統計，憂鬱症這種文明病已成為僅次於癌症的死亡病因，我不願再看見任何人身陷其中，因為悲傷就像毒癮，沾它的時間越長，就越無法自拔…這緣由讓我寫下我不願面對的過去，希望我摸索一千多個日子的經歷，可以讓迷惘中的你們找到屬於自己的溫暖的天空！但是，請記得，復原的過程可能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，摸索的結果可能也不如預期，別忘了，真金不怕火煉！

另外，事情別只看到它的表面！曾經我在書上看過一個令人頓悟的故事，它的標題寫著︰「事情永遠不是表面看到的樣子。」內容是這樣的：「耶誕節的夜晚，上帝派遣一位老天使和一個年幼的天使喬裝成百姓，去世間看看人們是否幸福。第一晚，他們來到一個貧困的家庭。天使們向這戶人家要求借住一宿，老天使看這對夫婦正擔心剛出生的孩子沒有奶水可吃，家中的牛是謀生的唯一依靠，但是天使並沒有給他們什麼財物和衣食，隔天醒來，發現牛死了，但是老天使還是沒有給他們什麼，道了別，天使們去到一戶富裕人家，富翁非常自私、小氣，不願意讓天使們用他的東西，只讓他們住在一間小柴房，柴房的牆角有一個破洞，老天使卻修復了它。離開時，小天使實在忍不住了，開口問了老天使：『為什麼你不幫助貧困好心的夫婦，眼睜睜看他們謀生的牛死去，卻幫助自私的富翁修補牆隙？』老天使無奈地回答：『孩子，事情永遠不是你看到的樣子，那晚死神要帶走他們的孩子，我和他懇求了許久，死神答應我換成帶走他們的牛，雖然牛是他們謀生的依靠，但是孩子更是他們希望。而幫富翁修補牆縫，是因為我看見縫裡有好多金銀財寶，不想讓富翁奪去，於是我填補了起來。』小天使終於明白！」以前我常常只看到別人表面的光采，卻看不到背後的無助與不堪。突如其來的意外，看似殘破不堪，但又怎麼知道它不會是成長的契機呢？別輕易放棄，朋友！